我杀了人
我缓慢的舒张手指,再用拇指搓过四指的关节,湿润的感受间参杂了略微的黏性。血液凉的很快,敞开的阳台吹来五月夜晚的凉风,血珠滚动的路径已经变干,紧紧的,痒痒的。
我坐在转椅上呆滞地看着血液缓慢的摊开,像是在雨天公交车上盯着车窗上流动的水滴,两层木板门外的人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一样,被阻拦在听觉神经之外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推门而入,但我没有把门反锁,就只是这样盯着鲜红的血液,好像这样,时间流动的能再慢一些。这应该是动脉血,颜色很鲜艳,我想。尽管血还没有变成黑红色,我仍旧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可乐。
我喜欢喝可乐,不,我不喜欢喝可乐。
我每天都会喝这黑红色的液体,但仅仅是因为它是世界上最畅销的饮料。它的味道又苦又涩,唯一的甜味被二氧化碳的喷涌冲淡,冰凉的口感在嘴里一瞬间就变成了难以下咽的泡沫。“相濡以沫”,我总会想到这个词,明明含义相差万里,可能我只是觉得喝可乐的我像是一条满嘴泡沫的鱼。
我喜欢的不是可乐,是“全世界最畅销的饮料”。
我知道这不合时宜,但控制不住自己顺着可乐胡思乱想。
某一年过年,在餐馆里打工的时候。在年三十当天的夜晚,老板摆了整整三大桌酒菜。我坐在服务生的那一桌中,我的同事们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。我们喝酒较少,不像老板一样是被麻醉在酒精里的中年人,我们麻醉在碳酸饮料里。
大瓶的可乐恰好在我手边,一位与我一样打假期工的男服务生向我要可乐。我便顺势为他倒可乐,就像隔壁桌互相奉承着倒酒的中年人一样。
我弯着腰,盯着倾倒的可乐,在即将装满一杯的时候,减缓瓶子倾斜的角度,让水柱渐渐变细,维持在将要变成一串水滴的边缘上。
他斥声道“干什么呢!磨磨唧唧的?”
我便抖机灵说“这是在欣赏流动的美。”
其实我只是无意识地把大脑放空,在嘈杂的中年人东北腔的骂骂咧咧里,大脑下意识地回避这个不属于我的环境。 在这个国家一年最大的节日的夜晚,我像是一只被硬塞进鸡窝里的鹦鹉,弱小无能却自恃清高,唯一能做的只有卖弄口舌。 我似乎惹怒的还是一只记仇的公鸡,在几日后,我被硬得结块的米饭噎到,他为我倒水,也把水柱细成了一缕。
“这是在欣赏流动的美”他嘲笑着猛吞几口水正喘息中的我。我用狼狈不堪的笑容回应,公鸡就挺着他火红的鸡冠拿着饭碗坐去了别桌。
……
“这是在欣赏流动的美。”
我心里笑着,但脸部肌肉没有收缩,我仍旧呆滞地看着被张力束缚着不再流动的血泊。
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,血液传送到我的头颅又汇聚在处于低处的面部,我感觉脸部发胀,血管似乎也在跳动,像害羞的时候一样。颈部似乎因肌肉中的血液流动到了面部而僵硬,死死地锁住颈骨让我不能抬头,但我还能转动眼球,让眼球在被锁死的视野里茫然的流转。
一副耳机躺在血泊之中,连线将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拖拽的歪斜。
那是他新买的耳机,旧的耳机似乎因为麦克风不够灵性而被他淘汰。我还记得那天他对着电脑和说明书反复摆弄耳机的样子。这副耳机拥有众多的功能,可以根据游戏和视频选择声音的模式,可以把不同软件的声音通过不同声道送出,可以阻止电脑的声音让别人听到,也将外界的声音阻隔耳机之外。
如果你录下你的声音再听的话,一定会觉得这不是你的声音,因为说话要得到两个方向的反馈,失去了骨传导就使自己的声音陌生,阻隔空气传导就让人忽视自己的声音。 就像戴耳机唱歌总是会跑调一样,戴耳机的时候也会意识不到自己的音量。
但是他现在安静了,我也开始后悔让他安静了,因为现在太安静了,安静的可怕。
安静到我终于可以听见门外的声音,如果有人走向房间,我可以听清逐渐清晰的脚步,像是小时候听着母亲下班走在楼道的脚步声。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开门会看见我在玩着游戏或者看电视,这一次只有血泊中的他和我。
我没有反锁房门,我想站起身,但身体不受我的控制,我的头部充血得发昏,视线也有些模糊,僵硬手指有些脱力,让我再次意识到我右手中的那把凶器。
78厘米的刀条,丁子纹覆土烧刃,黄铜的切羽,紫铜的刀夹。刀很重,黑鱼皮的柄卷把握起来很有颗粒感。 这是一把制作精良的日式刀剑,充斥着刀匠的心血,现在又蒙着一层无辜的人的鲜血。
我在定制的时候有要求过不要太锋利,手指轻轻按上去不会划破就好,因为我只想作为艺术品收藏,每隔一段时间,先用粉锤敲打出石灰粉,轻轻擦去刀上的残油,再用缝纫机油喷在刀侧,用纱布轻轻得涂抹在刀刃上。 可是当它起到刀剑本身的作用时,我才意识到订制时的要求完全不妨碍它的锐利。我几乎没用力——或是因为愤怒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——顺应着刀的重量,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与美感的劈砍,就结束了一切。
他瘫倒在地,血液四处飞溅,让我像是失手打碎了装满水的杯子一样不知所措。
现在我的刀不再美丽,我甚至没有时间擦去残油,血液混合着刀油在镜面一般的刀刃上画出污秽的痕迹。 或许我应该拿出粉锤和刀油再为它做一次保养,这把刀的刀铭是“梦”,不久后要和它本身一起破碎了。
而我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,我继续看着世界变得污秽,我无法挣扎,正是我唯一一次的挣扎让一切都无法挽回。
充血让我的视野充满了模糊和阴影,已经开始干涸的血泊再次扩张,终于接触到了我的脚趾,又顺着我的脚趾向上攀升。而我的身体依旧不能移动,只看着污秽一点点将我吞噬。
充血让我开始耳鸣,以至于听不清门外的声音,隐约中传来脚步声,而我已无法判断脚步走向哪里,渐近还是渐远,我想要呼喊,但肺里已不再能吐出空气,红色将我淹没,已经要无法呼吸。
门没有反锁,谁来救救我,从这个污秽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