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睡衣拯救了我很多次。
在几年前,年轻的我犯了一个错误,那时候最流行的网络社区是贴吧,我的每天的日常就是一遍一遍的刷新首页,完全凭借好奇心点开一个又一个帖子。
那时候我还在用诺基亚塞班系统的手机,用手机自带的浏览器在无比简陋的界面里浏览这个世界。一个月的流量只有70M,就要10元(或许更多,但是记不太清了)。点开一张图片,需要数分钟,以及几M的流量——这种感觉像是在透支生命,有一种类似吸烟的罪恶感,仿佛每一根烟都减少了几天寿命——所以我几乎不看图片,只浏览感兴趣的文字界面。 我的手机是实体的按键,至今我仍然在用九宫格输入法的习惯就是从那个时代继承而来。小时候我很佩服我的母亲打字的时候可以不看键盘,我觉得一定是五笔打字法总有某种神奇的魔力,那是小学的我用金山打字王练习不出来的技术。用上手机之后,就觉得不过尔尔——难道有人用手机打字还会看键盘吗? 在我高中的时候(这句话其实我犹豫了很久,原因后面会提到),那个学习紧张的阶段,却正是我开始接触贴吧的时候。我会在夜里假装睡觉玩手机,然后在12点抢贴吧的第一个签到。
诺基亚总是被吹嘘其过硬的质量,可是实体的按键并不能承受长时间反复多次的按压。手机上7.8.9按键渐渐的损坏失去了反应。可是我仍然要打字,这时我发现了一项伟大的发明——笔顺输入法。简直是命中注定一样的契合,笔顺输入法只需要1-6的按键就可以输入所有的汉字——多说一句,我许多笔顺的错误都在那个时候被纠正了过来。
在这样“艰苦”的环境里,我做出了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错误的一次选择。
孙立军吧——以一个发表过针对日本动画的言论的男人命名的贴吧。现在让我感想,这正是新时代潮流和旧时代潮流碰撞的荒诞产物。那时的孙立军吧充斥着钓鱼、争论、谩骂……,而我却莫名的喜欢上了这个“混乱邪恶”的地方。我喜欢上了“日漫痴”与“孙狗”的对骂,喜欢上了“钓鱼”这一哗众取宠的喜剧做法。喜欢上混乱的世界。 直到一天,一个“人肉”贴终结了一切。一个曾经肆意妄为人被查到了真实身份,网络上的混乱变成了现实生活上的威胁。或许有的人评价这是咎由自取,人自然要为发出的言论负责,但这无疑是一种私刑!把一个人的隐私和身份不经过法律裁断而私自公开于大众——人肉,是网络社会发展出的一个恐怖的私刑。 我开始害怕,我尽可能搜寻我曾经发布过的一切可能暴露真实身份的帖子,关闭了相册,留言,等等。
但这只是开始。
我并不是把一切归罪于一个无辜的社区,诞生出今天的我是长期以来发展的结果,但让我追忆我的人生,似乎这里是最初让我产生改变的时间点。
我害怕暴露我的个人信息。
我不再愿意拍照,我总害怕我的照片会流进浩渺的虚拟网络的海洋里,成为无法删除的一滴水。我的母亲总是和我一起旅游,可是我逐渐不配合母亲拍照的意愿,这让我们的旅途每每都会产生不快。她不理解我为什么抵触拍照,我也没有办法告诉她原因,原本快乐的旅行总是因为我而产生不快,我很抱歉,但是过去总是没法说出口,现在大概可以了:“妈妈,对不起。” 我的怪癖却不见好转,甚至随着时间愈演愈烈。
网络越来越不自由了,不是吗?我的每个应用软件都禁止获取地址,通讯录,等等……我知道这些没用,它们总有办法知道我的一切,但我本能的点选了每个禁止的按钮。但是禁止起不了太大的效果,强制的实名制让我不得不把信息告诉每个软件。
我感到焦虑,我的精神或许已经病态,我总是幻想,幻想每个人都试图挖掘我的真实,试图剥开我的外壳,在我内心肆意践踏。在那以后呢?我无法想象。
说完母亲,再提我的父亲——我知道这样插叙有些突兀,但我刚刚好想到了我父亲,我爱的父亲。
我的父母在我还不记事时离婚了,所以现在的我对于父母的关系总是没心没肺——我很愧疚——我对父母之间了解并不多。
我很少去见我的父亲,一年大概只有两次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,所以我每次看到父亲都会感觉他变了个人。
在某次改变之后他信了传销。我对这件事总是无能为力,我没有能力改变一个大人的意志,更何况一个一年只能见两次的大人。所以每每他向我介绍他“赚钱”的路子时,我都假装认真的听,因为很快就是长久的分别。或许是听了传销的原因,我的父亲后来也信了很多东西。最初是信佛,他能把金刚经倒背如流,他总是让我背心经,说是有好处。最后,甚至提出了背下来留给我几百元的诱惑,可是我总是不感兴趣。而下一次见面的时候,他又坚决拥护党的领导了(大概又是传销集团的什么套路)。这让我发笑,因为我看见他家里仍旧供奉着一尊观音像——一个信佛的共产主义者,这是多么可笑的矛盾,上次听到异曲同工的笑话是“菩萨心肠的穆斯林”。 尽管他是矛盾的人,但也是我的父亲,他应该是爱我的。在大学期间,每过几个月他都会寄给我几百元“买水果”的钱,可是听说他总是拖欠给母亲的抚养费,我总是受之有愧。再一想我已经成年了,已经不再有义务被抚养,愧疚感就更甚。在这愧疚感下,我总是配合父亲的传销把戏——注册银行卡,注册一些不靠谱的理财网站,上传身份证信息等等……于是我的焦虑变得愈发严重。
Hypocritical,虚伪的,我在备考四级的时候认识的单词,大概是对我性格完美的概括。我总是在各种社交网络里伪造虚假的外壳,却害怕这些外壳被戳破,被人窥探我丑陋不堪的内心。而我所谓的“不堪”的内心正是“害怕被他人发现真实”的内心……刚刚还在评价我父亲的矛盾,转眼间我也成为了矛盾的人。
我试过摆脱这一切,我在五年前遇到了一位网友。如果说我人生做过最伟大的尝试,就是在他的生日那天询问了他的地址,送给了他一份生日礼物。这是突破现实和虚拟的契机,这样我也可以逐渐将我的真实向一位网友透露。五年(此处可以用张家辉的表情包),整整五年,我才让他知道了我身边人所能了解我的程度。如果他能成为第一个了解我真实的内心的人的话,哪怕立刻离我而去,也能拯救我吧。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完全互相了解的两个人呢?所以他依旧是我最重要的朋友,或许我已经喜欢上了他,但这份感情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,但是我愿意为他去死,大概就是这样的喜欢。
但我没法为他而活着,因为我这无可救药的性格。我不由自主的去排除一切暴露我真实信息的可能,包括,包括他暴露我真名的留言……我难以描述那种心情,删除我真名一瞬间的如释负重和无尽的罪恶和不甘。
人在夜晚总是感觉难过,可是当我每每起床看到充满朝气的太阳的时候,内心依旧充满空虚与罪恶——我已经在堕落的路上无法回头。
无论是睡前还是醒来,我都想过去死。死亡不可怕,可是如果要丑陋的死去未免太不够浪漫。我扫视浑身上下,总不能穿着睡衣死去,而我又没有足够体面的衣服庄重的去死。等到白天,忙碌的生活又暂时让我忘记我丑陋无能的本质和我对人生的愤怒。
睡衣一次又一次挽救了我。
可是如今它不能继续挽救我了,在几天前我看到了一套合适的装束,我想象自己穿着这一身躺在棺材里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。我已经做好去死的准备了,现在唯一困扰我的只是去死的方式。 怎样才能浪漫的离开这个世界呢?
我的母亲深夜打给我电话“喂,你忘记了我生日了哟!”
“啊啊,那真是抱歉”我惊慌失措。
“我前两天去上海和苏州去玩了。”
“那里的景色一定不错吧”我笨拙的回答。
“我去那里玩一方面是因为单位休假,另一方面我想,我能活着每一天,都是赚来的,所以我要好好的活着。”做过一场肺部肿瘤大手术的母亲说道。
又一次,仿佛我想去死的内心也被窥探到了似的,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,觉得我所有都做错了,觉得似乎一切都能挽回,回过头路的地面上却写满了绝望。
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,很抱歉。
我也好奇我最后选择了哪种方式离开了呢?
真的很抱歉。
你是谁呢?
对不起。
摇滚万岁。